(一)李白《靜夜思》的「床」解
唐代大詩人李白有一千古膾炙人口之作,叫做《靜夜思》:
「床前明月光,
疑是地上霜。
舉頭望明月,
低頭思故鄉。」
詩仙此詩遣詞用字凝練、淺白,自古迄今童叟婦幼能解,讀之琅琅上口;唯其主題、情感既重且深,千百年來猶代代相承,無人不受震撼,亦無詩可以超越。然其詩雖明明白白,有些詞語卻長期引起爭論、迄無定讞。例如「床前」,或以唐床席地(常舉日本人唐化為例),難作近代有柱的臥床理解並據以繪圖。
對於「床」的理解歷來不一,大致有三:
(1) 千百年來多作「臥床」解;
(2) 近人或解為「胡床」,即可折疊的坐具「馬扎」;
(3) 又或解為「井欄」,以井、月均懷鄉之物。
據《康熙字典》:漢劉熙《釋名》已云「人所坐、臥曰牀。牀,裝也」;另一解是「又井榦曰牀」。
按:教科書應反映穩定的科學成果。「床」字雖有多解,不可隨便推翻(1)說,而肯定(2)或(3)說。例如,日本人學唐文化,但其臥床席地未必不是唐前已學;唐代臥床或有席地,但未必沒有帶柱的床。
依劉熙說,漢代的床已是坐、臥之具。現經考古發現,戰國時期已有帶柱的床,東晉顧愷之的《女史貞圖卷》所繪亦然,見附圖:
故(1)「臥床」不可輕易否定。馬扎在魏晉後傳入,但既稱「胡(外來)床」,自不排除原來的「床」意;井欄也只是最末一解,未必可取。
唐詩此首有諸多版本,較早的明萬曆、清康熙本,均作「床前看月光」,後來康熙另本及乾隆本才作「床前明月光」。是故,月光透過窗戶或庭院天井,而入房,灑滿於床前,絕非不可能。
(二)《明日歌》係(明)錢鶴灘之作
在中國內地及港澳台的中小學課本上,經常收有《明日歌》:
「明日復明日,明日何其多!
我生待明日,萬事成蹉跎。
世人苦被明日累,春去秋來老將至。
朝看水東流,暮看日西墜。
百年明日能幾何?請君聽我明日歌。」
另有所謂明代文嘉《昨日謠》—《今日詩》—《明日歌》的系列:
《昨日謠》:
「昨日復昨日,昨日何其好!
昨日過去了,今日徒懊惱。
世人但知悔昨日,不覺今日又過了。
水去日日流,花落日日少。
成事立業在今日,莫待明朝悔今朝。」
《今日詩》:
「今日復今日,今日何其少!
今日又不為,此事何時了!
人生百年幾今日,今日不為真可惜!
若言姑待明朝至,明朝又有明朝事。
為君聊賦今日詩,努力請從今日始。」
《明日歌》:
「明日復明日,明日何其多﹗
我生待明日,萬事成蹉跎。
世人苦被明日累,春去秋來老將至。
朝看水東流,暮看日西墜。
百年明日能幾何﹖請君聽我明日歌。」
在諸多課本的《明日歌》作者標注上,出現了不同版本,竟令莘莘學子莫衷一是:
1. 錢鶴灘(見《二十一世紀現代中國語文》2012年版)
2. (明)文嘉
3. (清)錢鶴灘
更有不少網上百科載,「《明日歌》是明代著名才子文徵明的兒子文嘉所作」,「據考證,錢鶴灘的《明日歌》是根據文嘉詩修改而成的」云云。
其實此間存在多重的曲解、誤釋。
首先,清代並無錢鶴灘這一文人,據《中國人名大辭典》:「錢福:明松江華亭人。字與謙。所居近鶴灘,因以自號。弘治中,試禮部、廷對皆第一,授翰林修撰。詩文藻麗敏妙。登第後,聲名烜赫。遠近以箋版乞題者,無虛日。有《鶴灘集》。」(陸爾奎等編,商務印書館1940年版,1619頁)。
其次,錢鶴灘生卒年為1461-1504;而文嘉則為1501-1583。錢為文嘉之父執輩。若謂《昨日謠》、《今日詩》為文嘉對《明日歌》的續寫,則在情理之中;倘要錢鶴灘修改其死後才有的「創作」則不可能。
更有進者,清錢泳(1759-1844)《履園叢話》有云:「後生家每臨事,輒曰:『吾不會做。』此大謬也。凡事做則會,不做安能會耶?又,做一事,輒曰:『且待明日。』此亦大謬也。凡事要做則做,若一味因循,大誤終身。家鶴灘先生有《明日歌》最妙,附記於此:『明日復明日,明日何其多。我生待明日,萬事成蹉跎。世人苦被明日累,春去秋來老將至。朝看水東流,暮看日西墜。百年明日能幾何?請君聽我明日歌。』」
按:錢泳為清代金石大家,原名錢鶴,字立群,號台仙,一號梅溪。他曾手抄《浮生六記.海國記》有關釣魚台的佚文,而為今人關注。上文指鶴灘先生為其祖輩,應為《明日歌》真實作者之明證。明錢福《鶴灘集》為清乾隆間(1736-1795)《四庫全書》所蒐,自在錢泳(錢鶴)之前。由此可見,後人應將錢鶴與錢鶴灘混淆,誤引《履園叢話》,曲解「家鶴灘先生」之意,顛倒祖孫輩份,把《明日歌》作者錯標為「(清)錢鶴灘」。既為清人,自比明文嘉為晚,故又誤推斷為修訂文嘉之作,可謂一錯再錯。
是故,切望海內外教育出版界速速研究,不待明日就即時訂正錯誤,恢復歷史原貌,而免繼續令謬種長傳以誤人子弟。如此,則學界幸甚﹗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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