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現代教育通訊 89期 前期教訊:
第89期《現代教育通訊》
淺議新世紀歷史教學法之轉變
陳佳榮
現代教育研究社中國歷史顧問
南溟網(www.world10k.com)網主
中華萬年網(www.china10k.com)總編輯

  隨着21世紀之來臨,資訊科技發展之突飛猛進,歷史教學方法如何轉變的議題已提上日程,並為海內外史學界同仁所密切關注。過往大學以前的歷史教學多偏重知識的傳授,而今提倡「中學歷史教學高階思維」有之,主張「先學理,後學史」者有之。這牽涉到傳統的「史學」(基本理論)、「史識」(基本知識)、「史才」(基本技能)究以何者為先,或三者並重,以及如何配合的問題

  拙以為,人生來就有學習知識、展開思維、掌握技能的問題,由小到大及老,歷經幼稚園、小學、中學、大學、邊幹邊學乃至終身學習,此三者在各個階段均相對應呈螺旋式不斷上昇之勢;而在不同階段,則有先後或重點之變化,並表現在教育部門或前輩為學生、晚輩所擬定的教學大綱及經驗總結中。

  一般而言,中小學階段,重在灌輸基本知識,包括記誦必要的年代、人名、地名等等,同時適度引領學生訓練思維、搜集資料;大學階段重在傳授基本理論,使學生能掌握貫串中外古今史事的線索,同時不斷增加知識、進一步訓練技能;研究生階段或畢業後實踐,重在培養基本技能,在導師或上司指導下蒐集必要的資料或數據,獨立完成論文或工作項目,同時繼續提高自己、終身學習。下面就幾個問題略抒淺見,就正於四方之大家

(一)史識與思維

  在歷史教學之中,如何處理灌輸、傳授知識(包括記誦時、地、人、事、物諸名目)及訓練思維能力之間的關係,是新世紀歷史教學法改變所面臨的一大問題。近數年來,主張學生在「愉快中學習」的口號頗為流行。一時間,在文史學習的領域內,一反傳統的學習方法,出現了許多空前的氣象:學習語言,反對死背生字,着重文法解析、理解記憶;學習文學,否定背誦範文,提倡內容分析、技能訓練;學習歷史,反對硬記年代及人名、地名,偏重思維分析、價值判斷。其實凡事有利必有弊,對傳統不可一概擯棄,否則會矯枉過正,產生負面的影響而誤人子弟。

  筆者認為,「背誦式的記憶」仍然是學習文史的行之有效的重要手段。俗話說「熟能生巧」,記憶的要訣之一在「不斷重複」。生字、數據、公式、年代、人名、地名等等,許多是沒有任何道理的,靠理解分析掌握不了,非硬記不可。如果學習語文不背誦生字、範文,結果頂多將長期停留在閱讀理解的水平上。有那麼一種現象:〔1〕學習英文:在內地,講文法、讀音標所佔的份量重;在香港,多隨教師讀課文、記生字。〔2〕學習中文:在香港,語文課本充斥了文法解析;在內地,保持了熟讀範文的傳統。關鍵在以何種為第一語言或第二語言,其學習方法不盡相同,而效果也迥異。

  學習歷史,也必須採取學習母語的有效方法,把記誦基本知識和思維分析研究相結合,二者不可偏廢。歷史的要素或可歸納為:時、地、人、事、物、因、果。中文講「六何」,英文為「六W」:何時(WHEN),何地(WHERE),何人(WHO),何事或何物(WHAT),何因或為何(WHY),何果或如何(HOW)。對於事物及因果,或可以理解分析來幫助記憶,然重要年代、人名、地名則須花力氣才能記住,否則將產生「關公戰秦瓊」式的笑話。因此,歷史教學也可以按不同階段,規定一些最低限度的人、地、時、事、物等基本的名目,作為必讀或者必考的內容。

  背誦記憶法之所以不能丟棄,原因在於:人類掌握的科學技術雖然日新月異,但人的頭腦並未發生根本的「質變」。我們不否認基因的遺傳,但前人能將聰明才智遺傳給後代的,至今仍然微乎其微。一個人生下來,無論是誰家的孩子,頭腦中仍然是空空如也,如果將之放在荒島上,仍然要成為新的「魯濱孫」。科學家的後代也許聰明些,但他無法把知識遺傳給子女,只能透過家教多加指點;電腦上的資料可方便後人縮短搜尋的功夫,但他們仍然要從頭一點點學習才易於掌握。

  正因為嬰兒年幼無知,一切均須從頭學起,所以每個人自小要不斷拜師求學:在學校,跟從「活老師」學習知識;畢業後,繼續由書本等類的「死老師」獲取知識。一般而言,學生要先掌握前人優秀的文化知識,再到社會去實踐為佳,如果過分強調早期的社會實踐或自由思維,會使孩子們缺乏判斷是非的正確標準,而無所適從或容易變壞。不僅德育如此,智育也是一樣:學習語言,掌握一定數量的生字才能豁然貫通,使自己的能力發生質變;學習歷史,只有掌握較多的知識,才易於展開中外古今的比較性的研究。就歷史學科而言,早期應多記住一些基本的史實,使頭腦充滿正確的資料,否則思維訓練就會成為無源之水或無根之木,容易出現觀察、分析問題的錯誤。

  因此,在教學領域內或社會環境中,切記不要亂提口號。十多年前,香港流行「想做就去做」一語,後來因副作用大,改成了「應做就去做」。同樣,「愉快中學習」也是值得商榷的。根據自己的經驗,總覺得學習從來艱苦、很難愉快。可能由於腦細胞功能不同,我們看電影、聽音樂可以通宵達旦而不知疲累,但看起古書或記誦外語時間一長就受不了。當然,有的人因遺傳基因而較聰明,或對某種範疇的知識有興趣,學習起來較順心或愉快;但總體而言,正課的授受或作為專業的訓練,任何學科的學習都是非常艱苦的。那種靠「齊齊玩」、「大家樂」學習語文的方法,表面上可提高興趣、減少壓力,但一到考試就須回到同林鳥各自飛的現實。至於自己同自己比的「目標為本」,雖可鼓勵一些後進者,但應使他們有充分的思想準備,去適應、對付殘酷競爭的現實社會。古語有云:書山有路勤為徑,學海無邊苦作舟。我們應正確引導青少年去努力學習,乃至終身學習,不要讓他們覺得不用記誦知識,只一味想一想、玩一玩,就可以愉快地掌握各種本領了!

(二)史識與理論

  歷史教學除了傳授知識、訓練能力外,還有啟發學生樹立正確觀點及養成良好品德的問題。在中小學階段,我們於傳授歷史知識的同時,就應該有目的地透過史事總結經驗教訓,做到教人、育才、培德。當然,老師也應由各類相同或相反的事例中, 引導學生逐步掌握一些基本的理論,善於用歷史線索來貫串或說明史事;不過,這方面的工作當於大學階段重點解決,中小學生掌握知識不多,尚難充分領會基本理論及把握基本線索。

  為了培養學生樹立正確的史觀,首先要向他們提供客觀的歷史知識。誠然,許多史事的敘述都含有講者或作者自身的觀點,很難說是否正確或完全正確;唯起碼的時間、地點及參與的人、發生的事,總應盡量客觀無誤,提供準確的事實,至於如何評價則留待學生去分析研究。

  中國古來的歷史傳統重視「史德」,講究直筆書史,雖然極難做到,但總是學術良知要求的理想。史家往往具有獨立的人格,否則不是朝廷鷹犬就是金錢奴隸。在當今新世紀的世界,我們應盡量培養學生具有獨立思考的作風,避免鸚鵡學舌、人云亦云、亦步亦趨。這就要求老師向他們講授必要的知識,並逐漸加強史學理論的薰陶。例如,學生經常接觸到許多影視作品,而有些不顧歷史事實,以「統一」、「穩定」的現實目的,把古代「英雄」的熱血作為專制暴君和統治祭壇上的供品,這對青少年世界觀的培養就極為有害。

  由此可見,教授歷史不能片面強調方法的訓練,尤應留意客觀知識的傳授和正確史觀的培養。說到教育方法的改革,其實香港現行的許多觀點,早在三、四十年前中國內地文革中均已提倡過,例如:反對以教師為中心,強調以學生為主體;反對講史限於帝王將相,主張打破王朝體系,古為今用、厚今薄古;反對「填鴨式」的灌輸,提倡啟發式教學;反對考試突然襲擊、以學生為敵人,等等。當時對學生能力的訓練不可謂不重視,然因革命內涵大謬而一錯百錯,培養出來的多為「打倒一切」的紅衛兵。此種深刻的歷史教訓,值得認真記取。

  至於史學理論的造就,海內外則須因應不同的制度、環境、傳統,而加強相關的訓練。通常一些香港學生慣於隨便發表自己的觀點,見解較重分析及微觀;而許多內地學生頗善綜合、歸納及宏觀。這些方面就應互相學習、取長補短。總之,在中學階段,仍須注意向學生傳授各種基本知識,同時相應加強史學觀點及思維能力的訓練,從而為未來大學的專業學習,奠定良好的基礎。

(三)習史與社會

  提到學習歷史,不能不涉及興趣及未來前途的問題,否則會覺得枯燥無味,擔心作為專門知識或專業技能沒有出路。興趣是推動人類歷史發展的重要動力之一,凡事有了興趣則孜孜以求,夜以繼日地埋頭苦幹。興趣有些是天生的,但很多則可以培養。以習史而言,如果認識其重要性,如增長知識、溫故知新,吸取教訓、提高能力,分辨是非、培養品德,熱愛祖國、對外交流,等等,則可加強學習的動力,並在不斷研討中磨合出興趣與愛好來。

  對於學習歷史的前途,也必須經常啟發學生。歷史因是過去政治、外交、軍事、經濟、文化、科技的總結,含有大量事例及經驗教訓,與邏輯思維密不可分,故將來不論從事任何職業,均有助其分析、綜合及執行能力的培養,可少走彎路,增強組織本領。此外,有了豐富的歷史知識,遇到任何事物,均可知其然及所以然,大大添加日常生活中的情趣。

  如果我們將眼界由個人轉到社會,則習史重要性更加顯而易見。譬如香港在二十世紀六、七十年代工業化時期,每年的生產總值均有大約10%的增長,近來則增長率日趨下降。只要研究世界歷史上各發達國家的進程,就可知香港已屬歐、美福利國家型的社會,其經濟發展出現的是結構性的問題, 應借鑒他國經驗教訓以求改變。

  至於中國內地,現在發展勢頭頗勁,但也可總結其他國家工業化的經驗,加速發展,少走彎路。在歷史上,德國毋需像英國經歷蒸汽時代的漫長歲月,逕入電器時代;今日歐洲有些國家的電器、交通工具仍停留在二十世紀前期的水平,而中國某些農村不必伐木架電線而直接使用無線電話。因此可以借助歷史研究:中國是否必須經歐洲那種由農村到城市起高樓大廈,再回農村蓋鄉間別墅的循環,可否直接把電纜架設到綠色地帶,盡量少破壞生態,而又能夠享受現代文明?

  中國學者更應借鑒歷史經驗,到農村深入展開社會調查,以瞭解在現代化過程中,原有小農自然經濟基礎的破壞程度如何,由於社會矛盾的積聚,會否出現新的農民暴動抑或是市民騷亂,可向當政者提出解決的良策,以免出現不必要的社會大動盪。否則屆時「人鬥人」的慘劇或會消耗這些年來好不容易才取得的經濟發展成果。這些都是努力學習歷史的好處,也是文史工作者應該為國家、社會、民族發揮的擅長。

(四)習史與科技

  值此廿一世紀屆臨之際,學習歷史還面臨着如何借用新的載體,使學術與科技密切結合的新課題。隨着資訊科技(Information Technology)即I.T.時代的來臨,電腦網絡成為繼圖書報刊、廣播電台、電影電視之後的另一種新媒體,展示了無比的威力。一時間,互聯網會否取代圖書等原有的載體,文史工作者如何將自己的成果融入新媒介,以及在教育領域如何充分利用網絡來教學,變為人們熱衷的話題。

  然而,在資訊科技事業發展的過程中,也出現了反覆,存在一些誤區,如認為舊載體即將完全被取代、老一輩很快都要被淘汰。於是存在了下列現象:一些年輕人認為許多老年人不願學電腦,都是老頑固,應早點滾蛋,自己完全可利用新科技來發展文化;部分老年人認為學電腦非傳統正道、有傷身體,況且電腦上常錯字連篇,故譏為「垃圾文化」。

  拙以為,上述兩種傾向都有偏頗之處。在新科技推行時,仍須實行老、中、青三結合,並可用「舊酒新瓶」來涵蓋。新瓶使人眼前一亮,但酒還是老的醇。青出藍勝於藍,年輕人無疑擅長新的互聯網科技,但任何網絡不過是一種載體即表現的形式;用大量數碼展示出的仍然是人類數千載歷史積累的文化,這些內容尚要靠老專家、學者來審查、校訂,薑還是老的辣。明乎此,則青、老雙方均無驕傲的理由。老年人要略識電腦,免被淘汰;青年人則要尊重師長,勇往直前。

  由於I.T. 的進步,已為歷史教學及研究的方法帶來不少變化。過去,老師在課堂上,背靠黑板、面對學生,用口述及板書來傳授知識;而今,老師可編製PowerPoint,利用投影器及熒幕,在學生背後操控全課節。過去,搜集歷史資料要翻閱汗牛充棟的圖籍,一字一句抄摘下來;而今,可利用光碟、網絡,下載厚重的圖書資料及全球成果。

  當然,新的科技也帶來一些新的問題:採用電子課本及網絡教學後,如何發揮原有教科書的作用?老師在未來教學環節中,究應扮演何種角色?搜集歷史資料雖然大為迅捷,但如何對待傳輸錯漏的問題?又如何防止及識別抄襲他人成果的大患?這些問題也不是用一兩篇短文可以說清楚的,或須靠一兩代人的不懈努力,才能見到解決的端倪。吾輩應當為此而貢獻一切、終身奮鬥!

  〔本文原為參加2003年12月12日-13日香港教育學院社會科學系主辦的「歷史教育研討會」(Symposium on History Education)而作, 會後又另加修訂〕

註釋:  
參見梁一鳴,〈中國歷史教學高階思維的理論架構與教學實踐〉 (香港教育學院社會科學系主辦「歷史教育研討會」與會論文),打印稿,2003年12月12-13日,第1頁。
參見〈「先學理‧後學史」 ──中國歷史科:學會學習的不二法門〉(香港教育學院社會科學系主辦「歷史教育研討會」印發的演講大綱),打印稿,2003年12月13日。講者包括陳福霖教授及尹達明、鍾石昌、趙益鎮等資深老師。
「史學」、「史識」、「史才」係唐朝史學家劉知幾《史通》提出的史家「三長」,筆者認為後世提倡的「三基」(基本理論、基本知識、基本技能)大致與之相合。至於清朝史學家章學誠在《文史通義》所提的「史德」,主要牽涉到個人的道德修為,本文歸入史學理論綜敘之。
可參見許振興,〈思考二十一世紀香港的中國歷史教學〉;周佳榮,〈歷史教育新方案──回應知識時代需求的課程和訓練〉。二文均為香港教育學院社會科學系主辦「歷史教育研討會」與會論文,打印稿,2003年12月12日。
筆者參加2003年12月12-13日香港教育學院社會科學系主辦「歷史教育研討會」,原擬寫與會論文〈「愉快學習」與熟記時、地、人、事諸要素〉,後全文未成,僅有提要約2000字刊該會秩序冊中。本文係在其基礎上,吸取同仁高見另撰而成。


  古今之成大事業、大學問者,必經過三種之境界:「昨夜西風凋碧樹。獨上高樓,望盡天涯路。」此第一境也;「衣帶漸寬終不悔,為伊消得人憔悴。」此第二境也;「眾裏尋他千百度,驀然迴首,那人卻在,燈火闌珊處。」此第三境也。此等語皆非大詞人不能道。然遽以此意解釋諸詞,恐為晏、歐諸公所不許也。

──王國維《人間詞話》